记得我很小的时候,一个夏日的午后,母亲安顿我在堂屋里睡觉。一觉醒来,我见房门紧闭,却不见了母亲。院子里知了时断时续的叫声,使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白天异样的寂静和屋子里没有了母亲的恐慌。但是我敢确定母亲应该就在不远处。我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,任由鼻涕眼泪弄脏了被子、枕头。我铆足了劲儿,以致于呼吸急促,感觉眼球鼓胀,脑袋嗡嗡作响。果然不一会儿,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同时传来母亲宽慰的话语。门环咣铛一声响,母亲一个箭步冲到炕前,一把将我揽入怀中,边安慰边自责。大意是说她见我睡着了,就在大门外纳鞋底——勤劳的女人们经常在我家门前的大槐树底下做针线——怕我醒来,她还一直侧耳听着呢……我就知道母亲在附近,也庆幸她没有走远,我很为母亲的惊慌失措而满足!时年三四岁的我,认定母爱是有长度的,最多就是堂屋到大门外槐树下的距离。
后来,我上了初中。学校在同村,离家约二里路,步行大概需要十五分钟。冬天,寒气裹挟了整个屋子。我不愿意起身去上学,更不愿意离开有母亲体温的热炕。为这事儿,我没少给母亲添堵——叫得早了,我嫌没挨到点儿没睡够而闹腾;叫得晚了,我怕迟到被批评而闹腾……我自幼胆小,从不敢只身一人穿过黑黢黢的巷子。几乎每个清晨,母亲跟我同时起床。我们俩相互拉着衣袖摸索着出门。四周伸手不见五指,母亲身上温热的气息,如一团火光指引了我。此外,让我感到踏实的还有她的声音——母亲患有气管炎,一到冷天就咳个不停。拐出巷子,一条笔直的石子儿路直通学校,两旁都住着人家,无需母亲再送我。出了巷子口她就停下来,我总是习惯性地一边跑,一边回头去看。有月亮的时候,跑出很远,一扭头,我还能看到一个瘦小而模糊的黑影,不用说,那就是母亲。知道她还没有离开,我就加快脚步,希望在母亲望着我的时候,我能跑更多的路。大多情况下是没有月亮的,走出几步就看不到母亲了。我很胆怯,不敢迈步,就朝身后试探地叫“妈——”,母亲温和地应一声;我不吭声时,母亲就咳几下。那样,我就大胆地朝前跑。有时候我会听到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:“你慢些跑,甭害怕,妈在这儿看着你呢!”跑着跑着或许就听到谁家开门的声响,或者从某个巷子口走出一两个背书包的同学,我就扭头朝身后的黑暗中大声喊话,好让寒气中的母亲知道我有伴儿了,她可以回去了。
就这样,在冬日漆黑的早晨,一个瘦小的黑影,一阵熟悉的咳嗽,告诉我“妈在这儿呢,甭害怕”……奔跑中成长的我,感觉母爱弯弯绕绕,从巷子口连缀着我奔向学校的身影。两年后,母亲离开了人世。当时我也像小时候一样认定母亲不可能走远,相信竭力的哭喊能唤醒母亲。可幼稚的奢望代替不了冰冷的事实——近在咫尺,阴阳两隔。在失去母亲的悲痛和对生死的惶惑中,我变得沉默,也更加努力,懵懵懂懂成了那一年乡里唯一考上师范的学生。母亲在的话,她该多么欣慰!周围人的兴奋和祝福丝毫不能消减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的忧伤。在外乡上学期间,晚自习后去画室学画成为我的一种习惯。经常画着画着就忘记了时间。熄灯后的校园一片沉寂!从画室回宿舍,我必须独自穿过漆黑的教学楼大厅,还要摸黑爬上宿舍楼四楼。偶尔我会想起母亲送我上学时的情形,感觉她就在身后看着我:“甭害怕!”于是我就多了几分勇气和胆量。功课也有学不懂的时候。想要懈怠时,我会偶尔想起不识字的母亲看我写作业的情景:有一次她把头低到我额前,不无羡慕地感叹:“妈要是能认得这么小的一张字,就好了!”于是我又开始静心看书和思考……求学他乡的我,感到母爱可以如影随形,抵达我的所在。
养儿知报父母恩。哺育女儿的艰辛,使我时常慨叹苦难岁月中母亲养育我们的不易!她像一本典籍,随着岁月的流逝,看似被尘封。拂去纤尘,那些不曾被留意的泛黄书页,散发着悠悠墨香,原本模糊的字迹日渐清晰,如今它竟无时无刻不启迪着儿女的智慧,使我们能有平和的心态和足够的耐力与定力,去迎对生活中的一切。
人到中年的我,确信母爱可以跨越时空,与我们同行。
母爱到底有多长,要看儿女走多远。
(永寿县监军中学 苟翠翠)